秉志就任南高农科动物学教授
秉志(1886-1965年),字农山,原名翟秉志,河南开封人。满族,其先人受清廷派遣,驻守来河南。秉志十五始志于学,十八中举,十九入京师大学堂预科,毕业之后,于1909年考取第一届庚款生留美,入康奈尔大学生物系,跟随著名昆虫学家尼丹(J. G. Needham)研究昆虫学,于1913年、1918年先后获得理学学士和哲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为The biology of Ephydra subopaca Loew(一种咸水蝇Ephydra subopaca Loew的生物学的研究)。随即申请韦斯特解剖与生物学研究所的研究员津贴,由Samuel S. Fels先生提供的一笔特殊经费而往费城,跟随H. H. Donaldson教授从事神经学,做人体解剖和白鼠交感神经节细胞生长研究。秉志在韦斯特研究所,不仅从事研究,还关注该所之历史及组织管理等,在回国之前,将其所悉写成《韦斯特解剖学生物学研究所报告》,寄给《北京大学日刊》发表,以向国人绍介该所,此作大段摘录。
叙言 是篇之作,为国内学界报告也。敝人游美十年,羡其国内教育之发达,专门学者之日众,影响于社会及国是者至大且深;于是而知凡国家之欲强盛者,不能不恃学术也。美国大学如林,各有专美,欲悉数陈述,虽獭祭群籍,汗漫岁月,犹未易蒇事。兹篇所言,不过一研究所之内容,惟其所以经始、所以成立、所以发达及其现在所行之政策,有为吾国人所当注意者、效仿者,且当善用之,以为吾国学界益者。愿国人读此文者,毋河汉之也。
历史 韦斯特所,在美国费城之西偏,为解剖专家及一切生物学者研究学问之中心。该所以韦斯特为名者,纪念美国解剖学家韦斯特(Casper Wister)也。韦氏生于费城,在美独立之前,少时肄业费城学校,后往英国爱丁堡大学留学,与英国解剖名家游,声名藉甚,归国后教授费城大学。韦氏恭谨仁爱,惠泽在人,至今费城人士喜慈祥者,尚有韦斯特会,以敦友谊、亲故旧为主。其流风为人景慕如此,其教授生徒也。时以美国独立未久,学校诸事草创,不能与欧洲各国学校竞美,乃竭力整顿以图发达,与诸生研求解剖学之术,其夙昔所饫闻于英伦之学者,尽输于本国学子,尽数年教授之经验,成《人体解剖学》一书,美国人体解剖之有教科书,自韦氏始。韦氏于解剖学研究既深,平日所做解剖标本极多,凡人体各质之关系,皆剖示清晰,便于教授之用。韦氏殁后,其夫人尽以其平生所搜求采择者,供诸费城大学。其弟子继其任者,复增加广大之,于所有标本,足供一陈列室之用。而韦斯特解剖学陈列室,于以告成。时费城大学当事者,于该陈列室,颇为注意,而韦氏从孙爱沙,又以美南北战争,洊至将军。将军幼时,颇喜博物之学,暮年尝于费城博物学会为会长,于其叔祖所遗之陈列室,颇注意以图光大之。将军虽以军人起家者,然其为人热忱知书,于商业颇操胜算。晚年经营奔息文尼省煤业,富甲一方。欲其祖先遗烈泽及后人,乃于本省政府立案,俾韦斯特陈列室扩充广大,成一独立之研究所。殁时以生平之财产,悉捐于该所,以为建筑实验室、藏书室之用。且俾该所有常款,可以经久发达,自此美国始有解剖学研究所矣。
组织 该所之成,开美国各研究所之先声,虽由韦将军之慷慨好施,与其注重科学之精神,而经营缔造,善筹审计,俾将军触动其热诚,而毁家以助之者,实有他人为幕后之运到焉。此人即今所长葛霖满博士(Dr. M. J. Greenman)也。博士幼时,与韦将军习,该所未成立前,葛博士从事该所中,照管标本排置各事。韦将军暮年,既膺博物会长之任,深知生物学与诸科学有密切关系,欲提倡科学,不可不注重此学也。每来复日,必至该所与葛霖满博士谈讌。葛氏知将军之心,倾向此学,时时以提倡斯学,引起其兴味。而提倡斯学,必使一班普通人士,尽达生物学之要义,所谓普通教育也。欲使普通教育发达,不能不提倡专门之学,而研究尚焉。关于普通教育,陈列室之用,最大且广。是时费城已有博物学馆,足供人们游观,而长其智识。惟专门之研究尚缺,欲提倡之,即不能不设专所,筹巨资,为辅助学者之用。博士目光宏远,干练精强,素为将军所重。其言如斯,将军受熏染焉。将军豪侠爽直,对读书之士,敬重逾于恒人,葛霖满博士既系生物学大家,解剖学、神经学研究甚深,在美学界负盛名,同时生物大家,皆其莫逆,彼知一人之势力,虽足以感动将军,究莫如聚数人之力以为之,收效将倍蓰。于是建议延召全国科学巨子,筹议专门研究所事,将军尼焉。为其时专门研究不为普通人所习闻,且以为全国学者未必皆注意此事。博士坚持己见,卒奔走国内三月余,得科学大家十余人,开大会议于陈列室。各科学家以夙昔所希望而无力以成之者,将于此发见,故皆具莫大之热情,示格外之快愉。谓兹后韦斯特提倡深造之精神,将为学者所讽诵。美国生物学界,将产无数巨子。言论之间,欣幸莫似,将军在座,大为感动,乃叹专门研究之不可以少,专门学兴,所以促普通教育之进步,一国之强弱系焉。于是决意兴办此所,身后以家产捐入焉。葛霖满博士以该所既成,常年所入,足以供学者在所内研究之用,乃与各科学家讨论,延请国内最有名望之生物学者,为该所之教授,以指导研究为职。又有副教授一人,其次助教二人,其次研究员数人,此外在所内从事研究者,皆学客也。所内研究之学,以动物学为依归,而以解剖学为主。解剖学之各门类,而以神经学为之最。教授党纳孙博士(Dr. H. H. Donaldson)美国神经学泰斗,美国及欧洲习神经学者,莫不倾向此地,党氏盛名致之也。韦斯特所组织完善,发达扩充,有一日千里之势,葛霖满博士之功也。[1]
秉志对韦斯特研究所作如此深入之介绍,是想回国之后,依照韦斯特所建制模式,在中国开辟生物学研究事业。当此前康奈尔大学同学,南高农科主任邹秉文发出聘请,秉志即同意回国之后,即来南京任教,并依南高创办一研究所,以实现理想。“(韦斯特)该所与奔息文尼大学(即宾州大学)毗连,且韦斯特博士本人曾为该大学教授,故该所成立之后,虽岿然独立,而与该大学有亲切关系。该校为美东最著名大学之一,动物科及医科,皆有名人教授其间。韦斯特所之所为,乃与该大学相表里焉。大学毕业生,有研求深造,为得博士学位之预备者,可入该所研究。大学教员负盛名者,为该所之顾问员,此其与费城大学之关系也。”[2]此即往后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与东南大学之关系也。
秉志与胡先骕同一年获聘于农科,时在1918年夏,即农科开设之第二年。但秉志并未立即回国,而是在韦斯特研究所继续从事研究,二年之后,乃决定回国应聘。在离开韦斯特之前,秉志向该所提交二篇论文:On the Growth of the Largest Nerve Cells in the Superior Cuperior Sympathetic Ganglion of the Albino Rat-From Birthto Maturity(白鼠上颈交感神经节中最大型神经细胞的生长)和On the Growth of the Largest Nerve Cells in the Superior Cuperior Sympathetic Ganglion of the Norway Rat(黑鼠上颈交感神经节中最大型神经细胞的生长)。[3]
秉志在韦斯特研究所期间所发论文,得到北京协和医学院院长之注意,遂致聘请之意,但被秉志谢绝。该医学院为美国洛氏基金会所办,其研究设备和薪津待遇均好于南高,但秉志不愿在外国人手下工作,而是希望自行创办研究所,以验证中国人亦具研究科学之能力。此时,北京大学胡适也发出邀请,也被谢绝。秉志复函云:
适之学长:
尊函敬悉,弟甚愿从诸君后,竭其一愚,藉效于母校。惟南京邹秉文屡次见邀,弟已许之。背之则不义,且舍小就大,亦非君子之所取也,弟只可先往金陵以践前约,俟将来有机北上,再图为母校尽力焉。弟自去年秋来此地从事神经学一门,此地于研究科学甚佳,日本人在此凡八人,中国人只弟一人耳。
大学若创立生物一部,弟虽不能担任教授,而于书籍、仪器及与此间专门学者趣会,以图将来之扩充,窃愿效力。弟今年能归与否不可知,视所作之课迟早先后方能定耳。请转蔡校长处,代述此意,不必候弟也。
春寒,请惟珍重。此询近祺。诸同学处希致意。
同学弟 秉志 拜
三月三十日(一九一九年)[4]
韦斯特研究所不仅其组织形式、运作方法为秉志所借鉴,即其所长葛霖满之科学情怀,也为秉志所倾服,因亲受教益,1937年葛霖满去世,秉志获悉之后,撰写悼文云:
世界各国之科学人士,皆喜谈科学之不分国界,科学家宜具大公无我之精神,然其真能具此精神,免去种族之成见,及畏强凌弱之鄙习者,为数实不多睹。故各国之大学及研究所,虽以此揭橥,其中实不免有气量偏私之人,纵日日从事于科学,而对于他国之学者,种族上国籍上之界限,乃严刻分明,未尝少泯,表面上不甚流露,其衷心实未能一刻或忘也。葛霖满先生深痛此种成见徒为科学界之玷,乃以至公无私之恳挚态度,感化同人。韦斯特所中教授及各职员,咸具“唯知学术,不问其他”之意味,凡学人之入其中工作者,亦自忘其何国何籍焉。葛霖满博士所昕夕努力者,一以促进科学之发展,增加人类之幸福,一以弥漫科学之精神,扫除伪科学家之忌刻,及其种族国籍之隘见。韦斯特所不过美国私立研究机关之一,其经济,其规模,固未能事事媲美于其国内之政府及各富豪所设立最著名之各所,然先生独以至诚仁爱,光明磊落之精神,提倡举世科学之合作,共策人类文化道德之进步,在区区一所之中,奋勉倡导,力行不惑,有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之决心,无论其影响所及者为何如,而其精神之伟大,实有令人钦佩者。科学家对国家之强弱,不免势利之见者,观乎先生之为人,其宜愧赧矣。[5]
秉志幼承庭训,服膺中国文化,其父为乡村私塾教师,常免费教授家庭贫寒而又好学之子弟。此引秉志记述其父之文字:
先君晚年教授乡里,凡寒家子弟,有志向学者,皆尽力训诲之,绝不计其修金。以故乡里从学者甚众,除少数于年节稍有贽敬外,其余皆毫无馈遗。而先君朝夕忙于讲授,唯恐其弟子不得被其训诲。有谓先君宜稍息者。先君曰:吾无一事能益于人,而所恃能为乡里稍尽其力者,即此而已。吾非好为人师,乃为乡人之佣而已。但冀乡之后生因吾教诲,皆不失为好善之士,且有学识为群众中有用之人,吾愿斯足矣。[6]
此将一位中国乡村老师资助贫寒子弟就学与名满世界之科学家吸纳科学青年来所研究相提并论,实是其间之精神境界有相通之处,皆珍惜人世间好学之人,并愿培养之;此也是中西文化价值相通之处。秉志亲身经历,感受至深,故所写文字,句句出自肺腑。想必其立志归国创办研究所,有此道德感化作为背后支撑;其后,秉志在教学和办所过程中,处处可见其传承此道德,施惠其门生矣。
在秉志回国未久,已在北京设立农商部地质调查所及在北京大学设立地质科之丁文江、翁文灏,还想在北大生物科设立海洋生物研究所,自协和医学院院长处获悉秉志其人,遂想延揽,但无深交。不知通过何人,联系秉志,但没有成功。
关于秉志入南高,而未进北大,也与北大以蔡元培之关系,所聘教授多留学欧洲,南高东大则以郭秉文关系,所聘教授多留学美国,无形中形成一重大分野。以科学社诸发起人回国之去向为例,自1916年起,他们陆续回国,多为南高东大所罗致,未在南高东大讲学者,只有胡适、赵元任、胡明复三人。1921年,胡适自北京南下,访问东大,郭秉文请他留在上海商务印书馆,而兼任东南大学事,遭到拒绝。胡适云:“东南大学是不能容我的,我在北京,反对我的人是旧学者和古文家,这是很在意的事;但在南京,反对我的人都是留学生,未免使人失望。”[7]任鸿隽先在北大,后亦来东大,继刘伯明为副校长,胡明复则以创办科学社图书馆始终在上海,秉志之来南高也是必然。如此优秀科学家群集南高东大,于是科学空气日益浓厚,秉志的到来,更加如是,导致中国国立大学中第一个生物系的创建。秉志在美十年,未染丝毫洋化习气,回国之后,见到师长,都要行跪拜之礼;也未改变其在出国之前就已形成的价值观念,信奉“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反对白话文。当时从事科学的学者大多持此观点,这也是他们归于较为保守之南高东大,而疏于倡导革命之北大。
秉志于1920年11月乘船回国,在上海、南京勾留时日,即回开封故里,随后再返南京,就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农科教授。初到南京受到农科师生热烈欢迎,《南京高师日刊》有详细之报道:
农科动物学教授秉农山先生现已由美回国,三日下午到宁。四日下午四时,农科全体同学特在梅庵开会欢迎。首奏音乐,次冯君泽芳报告开会宗旨,略谓秉先生之学问、人格,在座诸同学皆知之,无庸再述。我们得如此良师,实为无上荣幸,有无限快乐。因此不得不有欢迎会之正式表示。此种欢迎会并非寻常可比,实为农科全体学生欢迎诚意之真实的表现。继王君家楫致欢迎词,略谓对于秉农山先生特别可欢迎之点有三:第一,当民国六年本校农科始开办时,已闻聘定秉先生为动物学教授,而秉先生留美研究不能回国。农科学生盼望三年余,致第一次毕业同学不能受到秉先生之教益。即今之三年级动物学课程本在第一年授者,直迁移至今。现秉先生到后,愈觉得可喜。第二,秉先生留学美国十二年得博士学位之后,尚在美专深研究三年,其好学之心实足为学生之绝好模范,并亦为学界中罕有。第三,秉先生为动物学专家、科学社中之健将,现来本校,于提倡科学物色专才之南高,又增一研究之中坚分子。且本校明年即改为东南大学,秉先生之来必能于将来之东南大学及中国之科学上多所贡献云。
又次,农科主任邹秉文先生详细介绍秉先生。谓秉先生之为人更有可佩服者。一为刻苦向学,秉先生向学之勤真人所难能。有一次入湖中捉Salt Fly几至溺死。余与秉先生同校时,曾同习植物分类学程,以余暇往校外采集。秉先生辄为前驱,采集所得,夜必详为鉴定而分类之,每至半夜或早晨一二时始寝。一为急公好义,秉先生自奉甚薄,公事甚热心。科学社成立时,秉先生撙节费用,捐充社费。民国三年,日本为“二十一条”要求时,秉先生尽出其所积蓄与同志办一种报,反对日本人之蛮横。有时朋友窘急,秉先生慨助之,并按月助以学费,而自己因膳食不足,仅吃白菜。故秉先生之咬菜根为同学中所常称道。最近在费城研究时,与同学办一学校以教导华工。其他类此者甚多,余以四五年之同学故知之颇悉,以介绍于诸君。
邹先生词毕,秉先生起而演说,略谓承诸君欢迎甚不敢当,鄙人所以不早回国者,以学问不足不敢回国也。鄙人回国未数日,国内情形不甚熟悉,唯以中国之大,仅有国立大学一所,且不甚完备。故美国教士之在中国办学者如岭南大学校长爱理门、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回国对人言,辄称中国学校以彼所办之大学为第一。虽言不足尽信,然亦因我国无著名之大学故,彼敢出此狂言,以动人听闻。美国阿海阿一省面积不及江苏三分之一,而有大学五十所,以此推之中国将来之大学至少每省设立五所。今南京高师将改为东南大学,适为应大学紧要之需求,至学生之求学态度至为紧要。鄙人在美有日本人同学,见其资质实不及中国人,而其信仰科学之心实可佩服。我们对于科学,虽不能不加判断,遂加以迷信。然经世界公认为有研究之价值者,即当笃信而研究之,不必计及将来有若何无用否。即不有直接之无用,此种智识之发明亦有极大之价值在也。南京高师,鄙人早闻其学风甚好,诸君皆有志向学者,以此相勉,以后相聚之机正长,谈话时再细述。以上所言皆足以代表秉先生及农科学生之所以特开会欢迎者,故详记之。秉先生于五日乘津浦车北上,回开封原籍一行,不久即到校授课云。[8]
秉志在美国求学与工作已满十载,其滞留不归之原因,其所言甚谦虚,实是欲涉猎更多动物学领域,以便回国开创中国动物学研究事业有全盘把握。而其出国之时,已有媒约,其丈人不能眼看自己女儿老去,不断函促其回国成亲。回国之后,先至南高报到,再回河南开封省亲,并与夫人完婚。是年秉志三十有五,夫人亦已三十,其时之中国,罕有如此之晚婚者。随即定居南京,执教于南高农科。
南高农科,秉志开设普通动物学、比较解剖学、胚胎学等课程,大受同学欢迎。学生伍献文回忆云:
在南京高师时教授中对我影响大的是秉志先生。当秉志先生尚未归国之时,农科主任邹秉文先生已大肆宣传,所以秉先生一到校,是先声夺人。同时秉先生教书也比其他教授教得好,又能容易与人接近。我只念了秉先生一个课,就觉得动物学更比农学有兴趣。以后我从农改到动物学,虽然和我的以后职业有关系,但受秉先生影响,也是原因之一。[9]
伍献文晚年回忆云:
秉老于1920年回国,先在南京高等师范农业专修科第二班开讲普通动物学课。当时大学里教普通动物学是采取模式教学法,就是在动物的一门或一纲采用一种动物作为模式,详细叙述其形态、生理等等。这种教师法,学生觉得枯燥无味,而且彼此不连贯,缺乏系统性。秉老的教授法却别开生面,他用胚层、体腔的真假,以及进化原理,将各类动物贯穿起来,这在当时很生动,也很有吸引力,并富于一定的启发性,因此,这个班本来是学农的,共有19个学生,后来转向于学习动物学的将近半数之多,可见影响之大。[10]
与伍献文同班之王家楫也有类似言说:
秉先生一方面是清朝的举人,另方面在美国求学钻研有十二年之久,真实学贯中西,莫不敬仰。我们的普通动物学一门功课,第一年应该就读的,大家一定要等到第三年的下半年他回国后才开班。他的确与当时农业专修科的其他教授不同,循循善诱,诲人不倦;而且修养有素,道貌岸然,人人争取当他的学生。我当然不是例外,而且最初对秉先生的迷信,比其他的同学更甚。我在南高的末年,很想吸香烟而不敢尝试,认为抽烟是一件坏事,一直等到秉先生回国,亲眼看到他抽烟,我就马上开始抽烟。总之,最初的当时,我有一种感觉,凡是秉先生的一举一动,都是好的,没有坏的。[11]
中国学者之于动物学研究比之于植物学为晚,在胡先骕之前,已有不少自日本留学回国者,开始小规模植物标本采集,开展分类学研究,如黄以仁、张宗绪、吴元涤等,大规模采集有钟观光。而动物学研究,则始于秉志。
前已有述,秉志在美留学,力求涉猎更多动物学之分支学科,故其对动物学有一系统之观念,且路线清晰,若循序渐进,则引人入胜,大受同学欢迎。1928年为《教育大辞典》撰写“动物学教学法”(The Teaching of Zoology)条目,文中除介绍动物学之简史,阐述各分支学科及其关联,教授方法以及中国动物学之弊端。辞书之中,刊此类论述文字,殆不多见。摘录如次:
动物学之成为科学,导源于希腊诸先哲,中经林泥亚氏之厘定,而十九世纪欧洲各专家复发扬光大之,此学遂为人生需要最切之一。讲教育者之注重此学,以其为人类发达之背景,离乎此不足以言知识之演进也。
此学既成为科学,而其中之各部分,亦日行繁富。然约而言之,可分为四大部:一分类、二形体、三生理、四遗传。分类学之范围不同,有专攻一门者,亦有专攻一纲、一目或一科者,视其种类数目大小而定。形体学初分解剖、组织及胚胎三者,普通解剖学,察及各系统各机关之大概构造。组织学与胚胎学则论及纤细之构造及各质之起源。细胞学较组织学详细,可附于此焉。生理学不能脱形体学而独立,为其涉及各机关之功用,必先涉及其构造也。动物之遗传学须与形体学有关,而生理学亦足以辅助之。此非若动物地理学(Zoogeography)讲动物之分布,可附于分类学。古动物学(paleozoology)可附于分类学及形体学。动物环境学(ecology)、动物生态学(animal behavior)可附于生理学。其他较详之部分尚多,视其与以上四者之性质相去若何,而划归之,此动物学范围之大概也。
教授此学者,最好将此各部分尽数习之,期能赅而不偏。倘或限于时间,或因其他环境之关系,不能尽习,可先尽此四者,而用其力焉。若于此四者得充分之训练,不难举一反三,俟一旦有机会,复习其他门类。有此四者为之根基,即无教师为之引导,亦不难自寻其门径矣。愚尝见习动物学者,因苦嗜分类学之故,而于形体学、生理学不愿肆习,一旦应教师之责,学校需其教授形体生理学,而困难立生。其卒也学生不能受其丝毫之益,此殊可笑者也。其余或专于一门,而不恤减弃其他门者恒有之。其弊与此相等。以教授动物学为职业者,不可不知也。
教师有相当之预备,其教授生徒,自不难引起其兴趣。俾其对于此学有尊重喜爱之心。然讲授此学,有一定之程序,不可紊乱,必须循序渐进,然而教师既易从事,而学生亦可得较佳之训练。
…………[12]
此或为秉志讲授动物学之总结。其在教学中侧重比较解剖学,以此奠立中国动物学之基础。在南高东大设比较解剖学课,开风气之先,此后群相仿效,国立各大学渐次设立之动物学系,莫不有比较解剖学,皆赖秉志之倡也。秉志本人此时还作虎舌及蜥蜴脑等之解剖研究,发表论文,皆有专精之贡献。胚胎学课程之设,实验所用之自制鸡胚切片,阶段釐然可寻,同学亲炙其教,弥觉此学之深邃而玄妙,兴趣大增。
参考文献:
[1] 《北京大学日刊》,1920年5月24日,署名为Chi Ping。
[2] 同上。
[3] 《韦斯特研究所1920年报告》。
[4] 《胡适秘藏书信及手稿》,黄山书社,1998年。
[5] 秉志:悼葛霖满先生,《科学》第二十一卷第八期,1937年。
[6] 秉志:《过庭忆录》,手稿。
[7] 《胡适日记全编》第三册,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87页。
[8] 《南京高师日刊》1920年11月5日。
[9] 伍献文《自传》,中科院水生所藏伍献文档案。
[10] 伍献文《秉志教授传略》,《中国科技史料》第七卷第一期,1986年。
[11] 王家楫《自传》,中科院水生所藏王家楫档案。
[12] 朱经农、唐越、高觉敷主编:《教育大辞典》,商务印书馆,1928年,922页。
作者简介
胡宗刚,江西九江人,生于1962年,现为中国科学院庐山植物园研究馆员。自1997年开始从事中国近现代生物学史研究,出版相关著作十余部,代表作有《静生生物调查所史稿》《不该遗忘的胡先骕》《胡先骕先生年谱长编》《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五十年》《中国植物志编纂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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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胡宗纲
编辑 / 李赛熙
责编 / 吕 果